楠

*半架空*

最初的地方，
一切的開始。

───

抱著比自己單薄肩膀還寬的精裝本植物圖鑑，褚冥漾眨著圓潤的黑眼珠子好奇的向窗外觀望著，結界外總是漆黑滄黃的色彩，彷彿連風都不太願意吹撫般寧靜、寂寥。

「漾漾，怎麼了？」

一隻溫暖的掌心揉了揉褚冥漾小小的腦殼，白陵然彎著腰將臉蹭到對方臉旁，想看看是什麼東西能讓年幼的弟弟看得如此專注，連自己來了都沒發現。

沒有回頭，褚冥漾單純的目光繼續望著窗外，過了好一會兒後才慢慢的開口。

「森林說她很寂寞，但是舅舅要她好好睡覺......。」轉頭對著白陵然歪了歪頭，褚冥漾不解的問，「睡覺就不會寂寞了嗎？」

舅舅是族長，哥哥、姊姊說族長最大要乖乖聽族長的話，漾漾喜歡哥哥、姊姊也喜歡每次回來就會給自己帶禮物的族長，所以漾漾完全信任著凡斯的話。

「......這是誰告訴你的？」從來沒有人跟褚冥漾提過關於接下來族長要調率何地的事情，白陵然訝異地眨了眨眼反問。

「她說的啊。」

「森林說的嗎？」

「嗯！她還說她以前很漂亮，不像現在一樣黃黃乾乾的。很久以前她身上開了很多花，很多顏色的漂亮的花。」漾著軟軟的笑容點點頭，但接著褚冥漾又露出疑惑的表情，「然哥哥，花有顏色嗎？像蛋糕一樣漂亮嗎？」

「咦？」聽見褚冥漾的話，白陵然愣了一下，接著垂眼看著褚冥漾抱在手中的植物讀本時才注意到，這本圖鑑是黑白的。

即使是珍貴的手抄本，沒有顏色的話對不曾看過實物的孩子而言，顏色是沒有意義的。

沉默了一下，白陵然才猛然意識到不管是族長、褚冥玥還是自己，都不曾想過要帶給年幼的漾漾一朵普通的花。

也許是溺愛、也許是彌補心態，他們總是想辦法帶給褚冥漾最好的。

凡斯因為家族的工作忙碌，為了彌補自己無法長期陪伴而盡量給了能打發時間的書籍與益智玩具；褚冥玥與白陵然努力讓家裡充滿溫馨感，反而讓家中的顏色只剩暖色系的暖黃與木色。

他們都忽略了，那最基礎、也是出了妖師本家後隨處可見隨手可得的，出生於自然之物、自然之色。

因為太習慣，所以忘記了。

低頭看著褚冥漾墨黑色的純真眼神，白陵然覺得內心有些刺痛。

慢慢盤坐到地上與孩子平視，白陵然擒著微笑將褚冥漾拉近自己，將軟綿綿的孩子攔入懷中並接過他手中的黑白植物圖鑑擱置於兩人膝蓋上攤開。

「漾漾沒看過花嗎？花很美麗，有香味、有漂亮的顏色；今天哥哥先用說的，下次有出門替你帶一點回來好嗎？」

「真的？！然哥哥不能騙漾漾哦～」

「嗯、不騙你，騙人的吞千根針。」溫柔的向褚冥漾許諾著，白陵然伸出小指勾住懷中的孩子指頭晃了晃，成功的讓孩子咯咯笑個不停。

「對了，漾漾你告訴哥哥，森林是什麼時候開始和你說話的？」一邊逗弄懷中的孩子，白陵然故作隨意的溫合問道。

「森林姊姊嗎？嗯～漾漾一直都聽的到歌聲啊？漾漾分不清楚什麼時候開始的了，不過這兩天森林姊姊才跟漾漾說話的。」

這兩天嗎？白陵然不動聲色的繼續追問道：「這樣啊，她還跟漾漾你說了什麼嗎？」

「嗯～她有說最近很高興，凡斯舅舅答應會治好她。」天真年幼的雙眼閃閃發亮著敬佩的光芒，褚冥漾接著歪了歪頭問道：「然哥哥，凡斯舅舅是森林醫生嗎？森林姊姊說漾漾要加油，長大以後也可以；漾漾以後也能和舅舅一樣厲害當森林的醫生嗎？」

忍下內心千迴百轉的複雜思緒好不影響心情被褚冥漾察覺，白陵然溫柔的微笑道。

「……當然，漾漾以後一定可以。而且不只是森林，漾漾還可以拯救大海與天空；只要你願意。」

溫柔鼓勵著懷中開心的孩子，白陵然壓抑著焦慮繼續與褚冥漾一起閱讀植物圖鑑，多年的鍛鍊讓白陵然能準確抓到褚冥漾共鳴的頻率，讓表層情緒保持愉快好不去嚇到孩子。

而他焦慮的是，褚冥漾的覺醒已經快來了；共鳴的下一個階段－－－調率。

調率的第一步是共鳴、再來是聆聽、接著是影響周遭，也就是一般人常識中的調率，這樣循序漸進的前進；一般調率師每個階段至少都需要花費數年至數十年的時間經過每一個過程，以至於有足夠的時間鍛鍊至成熟的調率師。

但先天之力讓漾漾覺醒的太快，他們幾乎來不及開始教導褚冥漾如何控制調率這種精細又危險的技術，如果被其他族人發現，毫無疑問的會引起恐慌。

失控的調率是非常致命的，沒有任何生命願意被當成鍛鍊經驗值的踏腳石。

而成熟的調率師需要的經驗與技術褚冥漾半點都沒有，有的只剩下天生的時律與溫柔的心。

雖然後者相對重要，但那種飄渺無法量測的條件是無法說服其他人的；即使褚冥玥、白陵然與凡斯都相信漾漾不會傷害別人也一樣無法阻止他人的恐懼。

強大而無法預測的力量讓人恐懼，即使同族的人也一樣。

「這是蘭依，雖然書上沒有顏色，但它其實和漾漾的衣服一樣是白色的，只有花蕊這附近有淡淡的黃綠色；特別的是它的種子是彩色的，各種顏色都有。」

「彩色是有很多顏色的意思嗎？」

「是啊，漾漾想要嗎？哥哥下次帶一盆回來我們一起養，一起看看他有多少種顏色的種子好嗎？」

「好～漾漾要和然哥哥一起養！」

「好乖。」

在陽光暖和的窗邊，一大一小的孩子坐在一起讀書嬉戲成為美麗的光景，嬉鬧聲在無人的空曠房屋內緩緩迴盪，融入午後的陽光中。

「然後蘭依的香氣……」

「啊！」本來在懷中認真聽講的孩子突然像是感應到什麼一般，抬起頭來朝向大門口的方向望去。

「漾漾怎麼了？誰來了嗎？」順著褚冥漾張望的方向看去，對於沒有調率能力的白陵然而言那個方向只有牆壁，但他很清楚厲害的調率師是不需要用眼睛看就能感應到許多東西的。

例如褚冥漾就是其中的佼佼者，隨著他的年齡成長，褚冥漾能共鳴的範圍一天一天在增長，現在已經廣闊到涵蓋整個妖師本家的範圍，本家裡有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褚冥漾的眼睛。

「舅舅～凡斯舅舅回來了！還帶著客人！」興奮的在白陵然懷中躁動著，卻沒有像普通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孩童一樣掙扎要起來，只是眨著期待的雪亮大眼看著白陵然，滿臉寫著『我可以去嗎？』的表情徵求哥哥的同意。

族長？帶著客人？雖然有些訝異凡斯族長會帶客人來妖師本家，不過既然是族長帶來的應該沒有問題。

「呵呵、你去吧，小心走不要跌倒了。」熬不過褚冥漾可愛的表情，白陵然只能扶穩孩子使其站穩後笑著同意。

「好～漾漾不跌倒！」元氣滿滿的答應著，褚冥漾踩著不太穩的步伐朝大門的方向賣力奔去。

跟在漾漾小短腿的後面，白陵然提著植物圖鑑邊思考著客人的身份，若是褚冥漾曾經見過的人都會被記住身體的頻率從未猜錯過，簡直比儀器全身掃描還準確。

由此判斷應該是褚冥漾不曾見過，第一次來到妖師本家的陌生人，卻又是熟識凡斯族長到能帶回來的人……。

『有這樣的人嗎？還是說發生什麼事情了？』白陵然如此想著。

「凡斯舅舅～！」

思緒被不遠處軟嚅的稚嫩嗓音打斷，白陵然探頭看了一眼門的方向，正巧瞧見褚冥漾撲上前抱住凡斯小腿的模樣。

而凡斯則揉揉褚冥漾軟軟的頭髮後單手一把將孩子抱起，而另一手上卻始終抱著一個瘦小的身影。

「族長……這孩子是？」走近站在門邊的三人，白陵然觀察著凡斯手中瘦小的孩子，一邊問著。

蒼白的皮膚、瘦弱到幾乎沒幾兩肉的矮小身材，銀紅雙色的即肩中長髮像是會發光一般隱約散發虛弱的光暈。

明明看上去比褚冥漾長了幾歲卻幾乎跟先天不良的漾漾一樣矮小，只有一雙通紅的獸眼充滿著不屈的光芒，抿緊著唇像是在忍耐著什麼卻又倔強的不啃說的固執模樣。

「這是我好友的孩子，要暫時住一小段時間。」回應了白陵然的問題後，凡斯溫合的對在自己懷中偷看另一個孩子的褚冥漾問到，「來，會向客人介紹自己嗎？」

「漾漾會介紹自己哦！」褚冥漾開心的舉起小手揮舞一下後，轉向紅眼孩子的方向稚氣的笑了起來道：「妳好，漾漾的名字是褚冥漾，大家都稱漾漾為漾漾喔～！小姊姊妳的頭髮閃閃發光的像草莓蛋糕一樣好漂亮哦。」

凡斯：「呃，漾漾他其實是……」

「靠！我是男的！你眼睛長到哪裡去了？！」

在凡斯還來不及說明之前，紅眼的孩子聽見『小姊姊』三個字後瞬間就炸了鍋，迅雷不及掩耳的伸出拳頭朝褚冥漾的小腦袋上敲了一記。

褚冥漾立刻就雙手抱著被揍的腦袋，委屈又疑惑的扁嘴，一臉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樣自以為很小聲的自言自語道。

「然哥哥說的對，女生都好兇哦，和姊姊一樣……」

「你又說一次！就說我是男生了你聽不懂嗎？」紅眼男孩聽見立刻又炸了毛，作勢要敲打褚冥漾的揮舞著手。

「喂喂喂、放輕鬆小子，做客人也至少要客氣一點，有你這樣一見面就打人的嗎？」

終於從寶貝弟弟被揍的震驚中回過神，白陵然急忙兩步上前抓著紅眼男孩高舉的手腕，卻也驚訝的發現對方其實沒用什麼力。

雖然不清楚是紅眼男孩本身就使不上力，還是故意放輕了力道。

「如果這個白痴不要一直叫錯，我就會想起來一個客人該有的禮貌！」不滿的地頂了回去，紅眼男孩說著一口流利的精靈語，用詞卻和年齡不符合的成熟。

白陵然：「你……！」

「小亞，漾漾不是故意的，你原諒他好嗎？」打斷白陵然正要發作的怒火，抱著兩個孩子的凡斯終於無奈地開口制止這場鬧劇，「漾漾也是，小亞是男孩子，而且最討厭被誤認成女生，漾漾可別再叫錯了。」

接著轉過頭來對著一臉不滿的白陵然說道：「然，情緒收斂一下不要跟著騰鬧，漾漾會嚇到的。」

「……好的，族長。」用力吐了一口氣將怨氣吐掉，白陵然有些無法釋懷的放開抓著對方的手應許，卻在撇了一眼那名叫小亞的孩子後愣了一下。

只是這樣大聲了兩句，那名紅眼的孩子就已經滿身大汗、氣喘吁吁，比剛剛更加病態的蒼白讓孩子似乎更虛弱了，讓白陵然本來卡在嘴邊的說教忍不住吞回肚子裡。

「族長，他……」看紅眼男孩這副樣子，白陵然面露憂色的看向族長。

「我……呼呼！…沒事！」被稱為小亞的孩子大口喘著粗氣，大汗淋漓的捏著胸口，卻從齒縫硬是擠出逞強的話。

「……他的父親身體不好，小亞也……」

「這不是父親的錯！是你的！咳咳咳－－－都是你的錯！」

在凡斯開口解釋時，紅眼男孩頓時激動的掙扎起來，指著凡斯尖聲怒吼，吼到自己身體無法負荷的猛咳起來也要沙啞著聲音，如同掩蓋哭腔的發著脾氣要離開凡斯的懷抱。

而凡斯也不生氣，只是眼底閃過一絲內疚與傷心後掩飾過去後，將紅眼男孩和褚冥漾一起放到地上，點點頭說道。

「小亞說的對，都是我的錯。」凡斯有些痛苦的閉上雙眼，低聲承認著，「亞那會變成這樣都是我的錯。」

「……」張了張嘴欲說點什麼，小亞臉色扭曲閃過一絲懊悔，但最後依然倔強的努起嘴不答腔。

而看著族長至有記憶以來就沒有表現出如此脆弱的樣子，白陵然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正當空氣沉浸在尷尬時，褚冥漾突然伸出稚嫩的小手握住紅眼男孩的手，小心翼翼的湊上前窺探小亞的臉，軟軟的開口道。

「小哥哥在害怕嗎？」張開雙手將對方抱緊，褚冥漾將頭靠在對方頸窩間蹭了蹭，「漾漾知道哦，小哥哥太害怕了才會說出不想說的話，所以沒有關係。」

「……我沒有！」彷彿被看穿了一般，小亞瞬間紅了眼眶，嘴巴卻依然倔強的反駁著。

「小哥哥的感覺會傳給漾漾，所以小哥哥害怕漾漾也會害怕。」用盡力氣去抱著對方，感受到小亞的害怕與難過讓褚冥漾更加不願意放開手，用著有些顫抖哭腔的軟嫩嗓音賣力的說下去，「姊姊說和朋友在一起就會開心，小哥哥當漾漾的朋友好嗎？我們一起開心好不好？」

小亞：「………」

可能是褚冥漾軟軟的懷抱太溫暖，也可能是怕自己掙扎會傷到這個白嫩嫩的小孩，小亞意外的沒有像推開凡斯一樣的推開褚冥漾，老老實實的任由小孩抱著自己。

「讓漾漾給小哥哥快樂好嗎？」認真無比的再次詢問，褚冥漾拚了命的說個不停，就怕紅眼男孩會拒絕他。

緊閉上紅眼，被稱為小亞的孩子幾番掙扎下，最後張開雙手也將褚冥漾摟進懷中，像眷戀孩子的溫暖，又像溺水者抱緊浮木一般緊緊的回擁對方。

「……我的名字是颯彌亞，你可以稱呼我為亞，褚。」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