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架空*

 

刺痛繚繞在心頭,
沉溺吧、沉溺在那冰冷的湖水中;
不見天日。

 

───

 

月亮高掛,早已超過可以看夕陽的時間。

 

隨著夜風舞動的薄窗簾,襯著月光讓幽暗的室內產生陣陣光影漣漪。冰炎坐在床邊翻閱著被褚冥漾評點為蟲書的厚重精裝本,點起一盞微弱到僅能照亮書面的光影村環保燈光,炎色的雙眼雖然盯著頁面,但心思卻一點都沒有放在文字上。

 

身旁傳來輕微的棉被摩擦聲,不自覺的轉頭看了眼捲在床上安然入睡的黑髮少年。冰炎伸出手輕撫過對方瀑布般的黑髮將其順直,思緒回到了今天下午的醫療班……

 

***

 

稍早時,面對半毀的診療室,提爾向管理人打了個電話請之善後後便帶領在場的人們移動至隔壁的會客室,並且叫了一些吃食來當大家的晚餐。雖然下午茶吃到很晚的眾人一點都不餓,但是主張需要三餐定時的醫療班左右手堅持下,自然也沒人不識相地拒絕。

冰炎暗中制止褚冥漾調整損毀的診療室,一方面不想讓剛恢復一點的褚冥漾太過勞累,另一方面也為避免妖師力量過於展現;畢竟現在一般人的常識都是在於調率人,而非物品。

治療冰炎時順手調率地椅子和部分地板,用力量溢流還勉強可以解釋過去;但刻意去做就太明顯了。

 

「睏了?」

看著坐上沙發後就開始昏昏欲睡的褚冥漾,冰炎輕巧地讓對方靠在自己肩頭,低生問著。

放鬆地將腦帶枕在冰炎肩上,褚冥漾眨眨眼清醒一下後搖了搖頭。

「我知道你們這些小朋友都不餓,但是好歹喝點飲料墊胃吧。」從冰箱滾出幾瓶精靈飲料拋向大家,提爾輔長坐下來戳起一個炸咕雞塊塞入嘴裡。「可憐的輔長我可是忙到現在都還沒得吃呢。」

 

「那個、漾漾。」千冬歲將手上的飲料放置在桌上,正坐姿勢面對褚冥漾。

「?」雙手捧著冰鎮後的精靈飲料一口接著一口;實在太冰了,感覺鼻子癢癢的褚冥漾看向好友。

「首先我想先跟你道歉。明明是我邀請你出來玩的,也口口聲聲說要保護你,卻害你遇到這種事,我真的很抱歉。」千冬歲深深的彎下腰,「對不起。」

「!」嚇的一秒丟下飲料,褚冥漾慌慌張張的撲上去將千冬歲扶起,搖搖頭表示自己一點都不介意。

「還有另一件事也要向你道歉。」千冬歲堅持不抬頭的繼續說下去,這可讓褚冥漾慌了手腳。

「??」扶了半天也不見成效,其他人也沒有要幫忙制止的意思;褚冥漾只好雙手扶在千冬歲的背上安慰的拍了拍。

「我擅自請提爾輔長調查你的喉嚨了,對不起。」

……!」聽見這句話,褚冥漾一下子愣住了。

 

五個孩子經過城堡,一個迷路了一去不回還剩四個。

 

「不全是千冬歲的責任,我也沒制止他。」還沒待他回神,冰炎淡淡的嗓音從身後飄來,「不過、決定權在你身上,褚。」

 

四個孩子決定回鄉,一個勞累不已不慎累死剩三個。

 

褚冥漾轉過頭來,看向直視自己的紅眼;深邃的炎紅。

「我們都還不知道結果,醫療班也有保密協定。如果你有什麼隱情,我們可以理解;有不想讓我們知道的事,我們可以銷毀資料。你怎麼說?」

 

三個孩子回到族中,迷路的也回來了後面跟了不明的人。

 

「你想怎麼做?」

……

像陷入某總回憶的情緒,總是表情豐富的褚冥漾難得的面無表情;如同陶瓷娃娃一般,安靜的彷彿連空氣都停止流動。

眨也不眨,空洞黑潭色的眼眸,模糊的記憶閃過腦海。

 

不明的人帶來大火燒光一切,三個孩子燒死兩個還剩一個。

 

注視著冰炎的黑眼沒有往常的活靈活現,彷彿回到幾年前陷入絕望迷霧中,平靜的嚇人。這樣的褚冥漾,讓冰炎不由自主的徬徨起來。握起有些出汗的掌心,冰炎不動聲色的深吸一口氣;雖然不想將他逼得太緊,但是不趁現在推褚冥漾一把是永遠都不會有進展的。

 

褚冥漾雖然看向冰炎,但眼前的一切卻一點都進不了意識中,潛意識裡有許多不同的聲響在繚繞,各種雜音、各種靜音,參雜著害怕回想也想不起來的……細節。

 

鈴鐺響啊響……

 

「漾漾?你在……」坐在千冬歲旁邊,萊恩打破沉默開口,「生氣嗎?」

受到聲音驚擾,褚冥漾猛然回過神來發現大家都擔心地在看著自己,除了身前依然低著頭的千冬歲。

看著眼前低著頭與自己有相同髮色的好友,褚冥漾突然明白冰炎的意思了;不是該怎麼做,而是我想怎麼做。

輕輕的,反手將千冬歲扶正來;也許是因為該說的話都說完了,這次倒是沒受到友人固執的反抗。等對方的視線和自己齊平後,褚冥漾才對千冬歲露出有些哀傷的微笑。

『我沒有生氣,只是有些驚訝。』抬指在空中緩緩寫著,『說不介意是騙人的,但是你們想知道也沒關係,因為我也想知道我無法說話的原因。』

 

……漾漾也不知道原因嗎?」

褚冥漾沉默地搖頭,露出有些苦澀的笑容。

『我想不起來了。』

母親當時的話,怎麼也想不起來。

 

最後一個孩子很寂寞,跳入湖中沒有浮起不剩一個。

 

***

 

「真的可以嗎?漾漾小朋友。」手拿著未開封的醫療報告,提爾做最後一次確認。

點點頭,調適好情緒後感覺異常輕鬆的褚冥漾回到冰炎身旁的沙發入坐,順手接過冰炎遞來的精靈飲料。暖暖的,可能是冰炎用能力幫他加熱的,這萬人迷殿下也太貼心了好可怕。

「好吧,既然漾漾小朋友不反對,那我就直接來說結果好了。」隨手朝未吃完的食物丟了個保溫術法,提爾拆開裝著報告的牛皮紙袋。

「漾漾小朋友的聲帶完全正常、功能正常、振動正常、聲門運動正常、聲帶韌帶正常、肺活量正常、鼻腔通暢、舌頭功能正常且完全無傷口。」看著報告上的結果一路彙報下來,澎毛獅頭以手背輕拍了拍資料,「以物理層面來說,是完全可以發聲的完美狀態。」

「物理層面?」千冬歲發出疑問。

「是啊。聽你們的敘述,我判斷漾漾小朋友不會說話應該不是天生的;雖然很少,但是還是偶爾會出現一般人說話前的前置動作。因此,身體功能正常的狀況下而造成的失言就會是別的原因了。」

「所謂別的原因是?」

「咒術,或是心理因素。」喵喵接口回答好友的問題。

側著頭彷彿在思索什麼,冰炎朝褚冥漾看了一眼後開口說道。

「褚小時候可以正常說話,但幾年前家裡發生了一些事情後,就完全無法發聲了。」

「原來如此。」搓了搓下巴表示理解,土著輔長將手越過放著食物的矮桌伸向褚冥漾,「亞殿下,我現在要幫漾漾小朋友做觸診喔。」

點點頭向前靠一點,褚冥漾臉上明顯寫著『幫我觸診為什麼要問冰炎?』的疑惑。不過即使滿腹疑問依然會乖乖照做,這就是褚冥漾可愛的地方;眾人心照不宣地想著。

依照提爾輔長的指示,褚冥漾做了幾次發聲動作與用力吐息,雖然依然聽不到任何聲音,但從動作上來看褚冥漾有非常努力地享用喉嚨發出聲音;可惜的是,仍然連鼻息聲都沒有。

「嗯……真是奇怪。雖然不會說話的原因有很多,但照理來說至少氣流通過氣管時多少都會有聲響。」

「漾漾連呼吸都完全沒有聲音呢?」

「沒錯,這就是問題所在。」提爾輔長邊用手指輕輕觸摸著褚冥漾的喉嚨,一邊與同為醫療班的米可蕥討論,「感覺就像是,聲音被什麼封住了一樣。」

「那就只能朝詛咒的方向思考了嗎?」千冬歲推著眼鏡思索著。

「確實,如果是傷的話,生為調率師的褚應該可以自己處理吧?」偏頭看向對自己搖頭的褚冥漾,夏碎疑惑的發問「不行嗎?」

……無法,調率師是以自身健康為基準在幫人調率。沒有共鳴的對象,是無法調率的。」對於夏碎提出來的問題,冰炎代替無法說話的褚冥漾解說。

「所以自己是無法與自己共鳴的意思?」

「差不多,正確的說法是;本身是損壞的東西無論怎麼共鳴,都不會負負得正。」冰炎耐心的解說著,「不過毒素可以轉化。」

「看樣子調率師也不是無敵的呢。」夏碎吐出一口氣,微笑著做了結論。

「沒有人是無敵的,調率師也是人;褚只是普通人類罷了。」

口中回答著搭檔的問題,但冰炎的雙眼卻直視著褚冥漾。大概是從沒聽過這種說法,褚冥漾露出複雜的神情,接著回過頭朝對方露出感激的笑容。

……能面不改色地說出調率師只是普通人,冰炎你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看著提爾對褚冥漾施放幾個偵測術法,冰炎決定無視搭檔兼損友的調侃。

 

「沒有詛咒的痕跡,好消息是初步估計這並不是惡意詛咒。」蓬毛提爾最後在褚冥漾柔軟的臉頰上摸了幾把,才心情極好的鬆手。「壞消息就是,漾漾小朋友可能是中了更難處裡的隱蔽封印。」

「封印……。」腦中閃過當年褚冥漾的母親說過的話,冰炎微微皺起漂亮的眉頭。

「亞殿下有頭緒嗎?」

……目前還無法斷定,」冰炎伸手將診療結束的褚冥漾撈回自己旁邊的空位上,「褚完全治癒的機率有多少?」

「難說,畢竟現在連是哪種封印都無法斷定。」醫療班左右手提爾尷尬的抓著頭,無法給出確切的答案。

「而且為什麼需要封印也要考慮進去。」夏碎伸手揉了揉褚冥漾那和自家弟弟同色的柔軟黑髮,提出自己的論點。

「擔心封印裡藏了什麼嗎?」千冬歲手指敲在茶几上思索,「確實,利用人體當容器來封印某種高能量物種;雖然不常見,但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還有反嗜咒喔。」夏碎對於千冬歲的舉一反三感到非常高興,獎勵式的揉了揉自己親弟弟的黑髮,「如果是觸發型反嗜咒,在觸發條件達成前都是無法探知的。」

「啊~要考慮的事情實在太多了!」提爾哀號了一聲,接著轉向冰炎「先不論還有多少問題,至少目前一時半刻是無法治療的,而且恐怕還要牽涉到心理因數。即使這樣,亞殿下依然要將漾漾小朋友交給我們醫療斑治療嗎?」

冰炎沒回答提爾,只是看向身旁的褚冥漾,半晌後才緩緩開口道。

「我尊重褚的決定。」

轉頭看看冰炎鼓勵的眼神,在看向提爾與身邊的友人們;褚冥漾朝輔長低下頭,用行動表現出自己的決心。

「這會是很辛苦而漫長的路喔?」

抬起頭,褚冥漾對關心自己的提爾堅定地點點頭,露出燦爛的笑容。

 

***

 

撥弄著黑色的髮尾,在月光的照耀下墨黑的髮鍍上一層銀白,看的冰炎有些發楞。

床上的人兒無意識的用臉頰蹭了蹭柔軟的被單後,緩緩張開墨黑的雙眼。

……冰炎?你不睡嗎?)

「我吵醒你了?」

搖搖頭,褚冥漾像貓一樣的翻身在床上伸了個懶腰後,揉著眼迷迷糊糊地爬了起來。

(這麼晚了,怎麼了嗎?)

「沒什麼,」將觸摸黑髮的手挪回書本上,冰炎闔上書頁侃侃而談,「只是想起一些事。」

(跟我有關?)不然冰炎也不會在我房間待到這麼晚了,照這個暴力兔沒有打醒我而是在旁邊看書等我自己醒,應該不是很重要的事吧?

「誰是暴力兔。」給種是想些垃圾的腦袋一拳,冰炎狠瞪了褚冥漾一眼。

(好痛!請當我什麼也沒想……

「我想問的是那首歌。」看著褚冥漾一臉無辜的揉著腦袋,冰炎無奈地嘆了口氣。

(歌?誰唱的歌?)真稀奇,冰炎現在是想跟我討論流行樂還是古典樂?老實說我都不擅長也怎麼辦?

「你夢裡那首歌,」張開五指暴力壓制褚冥漾腦袋中亂七八糟的思緒,冰炎不得不承認這小東西的慘叫聲很舒壓「談到你喉嚨時,你腦袋輪播的那首;十個孩子的那個。」

(那時……十個孩子……嗯?)

「想不起來嗎?」

(不太有印象當時想到什麼,不過十個孩子的歌我倒是知道一個。)

「喔?」

(十個孩子一起旅行,一個摔下樹壓死一個還剩八個……,這是我們妖師一族一直流傳下來的童謠。冰炎居然會知道,真不可思議呢。)

「我會知道也是因為你在昏迷期間夢裡全是這些歌。」

……全都是?)什麼怪夢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全都是。」冰炎給了個肯定句,至於褚冥漾夢見當年滅族的事情,冰炎決定不提。

(好吧,那個撇開不談,反正也想不起來。)一秒將疑惑擠出腦袋,褚冥樣將腦袋躺回枕頭上瞧了個舒適的角度,(冰炎想聽完整的嗎?童謠。)

看見冰炎點頭,褚冥漾熟悉了一下很久沒唱過的旋律,在腦海中回憶起全部的歌詞。

 

十個孩子一起旅行,一個摔下樹壓死一個還剩八個。

八個孩子遇到商人,三個趁夜被抓進籠子還剩五個。

五個孩子經過城堡,一個迷路了一去不回還剩四個。

四個孩子決定回鄉,一個勞累不已不慎累死剩三個。 

三個孩子回到族中,迷路的也回來了後面跟了不明的人。

不明的人帶來大火燒光一切,三個孩子燒死兩個還剩一個。

最後一個孩子很哀傷,跳入湖中洗盡鉛華不留一個。

相剋的夢境,鈴鐺響啊響。

最後一個孩子很寂寞,跳入湖中沒有浮起不剩一個。

相生的記憶,鈴鐺響啊響。

 

「真血腥的童謠。」冰炎對於童謠兩字不置可否。

(哀呀,就跟原世界的娥媽媽*差不多啊?可能是為了教小孩加減法吧?)褚冥漾柔軟的笑了笑,好歹是自族的童謠,再怎麼怪也還是要支持一下的。

對褚冥漾微弱的反駁,冰炎『哼』了一聲不再做抨擊。

「不過既然談到喉嚨就讓你想起這首歌,表示這之間有所關聯吧。」

(可能吧……)忍不住打了個呵欠,褚冥漾揉揉眼懶洋洋的回應著冰炎的探討。

冰炎看見黑髮少年忍不住眼皮打顫的樣子,揉了揉柔軟的黑髮安撫對方。

「睡吧,在你睡著前我都會待在這裡。」

(嗯……冰炎也要早點回去睡喔……

「我就不能睡這裡?」半開玩笑地逗弄著褚冥漾,冰炎露出淡淡的笑容。

(可以啊……我不介意,)終於抵擋不住睡魔的誘惑,意識模糊的褚冥漾喃喃的想著想著就闔上雙眼。(冰炎的話沒關係喔……

……

看著已經完全熟睡的褚冥漾,冰炎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這麼沒有防備好嗎?褚……」彎下身,如蜻蜓點水一般輕巧的在熟睡的黑髮少年額上落下一吻,「別誘惑我……我會把持不住的……

 

嘶啞的聲音,低沉如酒的嗓音在夜風中稍縱即逝,冰炎伸手替房間的主人拉上被單後,轉身離去。

 

 

TBC

 

*註解: 鵝媽媽童謠原名為Mother Goose, 英國著名的童謠集之一, 裡面有不少血腥恐怖的故事...不過據說是為了押韻而這樣編寫的(?) 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去查看看喔! 蠻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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