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架空*
狂囂而去的風,
吹動凝結的沙漏;
我們的故事,
從這裡開始。
───
秒針滴答著走,指針慢慢接近正午。
鍋子內的高湯愉悅地隨著微火跳動,褚冥漾俐落的動作切著蔥花和少量辣椒,鼻尖沾著大骨高湯的香氣,以口型輕輕哼唱著無聲的短歌。
在高湯沸騰瞬間關火,拿起湯杓舀出高湯,一氣呵成的倒入裝著剛起鍋的手拉麵碗中。在高湯的沖刷下原本略顯灰白的麵條一一舒展開來,載浮載沉散發誘人的光澤。
酌量撒入蔥花、辣椒、胡椒、鹽、對切半熟蛋與一點點辛香料提香,最後倒入1/4茶匙的料酒與幾滴香油,兩碗色香味俱全的豚骨清湯麵就完成了。
3……
輕巧地將兩碗麵放入一旁的托盤上,褚冥漾迅速的清洗見底的湯鍋與剛料理完的砧板刀具。
2…
將清理完畢的用品晾至瀝水架上後,順手替一旁的托盤擺入碗筷並湍出廚房。
1
就如同計算好的一般,當托盤剛碰至吧檯桌面瞬間,褚冥漾玄關的門敲響了規律的3個單音後開啟。
「日安漾漾。」千冬歲有禮地在玄關處行個禮,得到褚冥漾首肯的微笑後才規矩的脫去鞋子並整齊擺放好。
不意外出現在玄關的同齡好友,褚冥漾隨意地爬上吧檯椅等待,愉快地欣賞著千冬歲不管來幾次都十分規矩有禮的動作。
為什麼用欣賞這個字眼呢?
因為千冬歲一踏進來後總會將脫好的鞋子有條不紊的鞋尖朝外擺在玄關鞋櫃外靠右離牆5公分處,擺好鞋後才會端正的站直身體後稍微調整袍服因彎腰而產生的些微皺褶,並以指腹輕輕調整其實並不歪斜的眼鏡後踏入玄關。
如果穿著便服則會脫去外套輕輕撫平後,領間朝內雙折扣起第一顆扣子後掛置左手邊的客用衣架上。
有禮又不失優雅,雖然褚冥漾對這些並不十分在意,但不妨礙他欣賞好友在禮節上的堅持。
「好香,時間算得分秒不差。」注視著友人帶笑的眼睛,千冬歲也不令惜地回以笑容,「身體還好麼?看來至少你的時律恢復正常了。」
褚冥漾笑著做了一個自己十分健康的手勢,接著招手邀請千冬歲來吧檯入座。
「兩碗?我以為你午餐只肯吃甜點呢。」
遞出手中的點心盒給雙眼發亮的好友,千冬歲姿勢端正的與褚冥漾並肩坐在一起,平舉起筷子合掌感謝這美味的午膳。
聽見好友的疑問,褚冥漾露出一絲苦笑,爬下吧檯椅拾回被自己丟棄在一旁的小型白板,將回答化為文字。
『冰炎說,如果被他抓到我不吃正餐狂啃甜點,就會讓我把廚房裡468公升的三門冰箱吃下去。』一臉哀怨的褚冥漾,悲哀的又補充了一句,『他說到做到,很可怕。』
「噗!知足吧你,冰炎學長也是為你好。」對好友可憐的眼神視而不見,千冬歲笑著撈起一口麵條,動作優雅地吹涼並送入口中,咀嚼、品味、吞下,「話說你怎麼會搬回來五樓?冰炎學長沒說什麼嗎?」
嘴裡圓圓鼓鼓的塞著半顆半熟蛋,褚冥漾規矩的嚼著,手上卻一刻不得閒的在白板上寫著字。
『我已經完全康復,當然要搬回來啊。』
在提爾宣布褚冥漾眼睛完全恢復後,褚冥漾當下就提過要回自己房間住,但被冰炎以『不能保證沒有後遺症』為由多扣押了三天。
回憶著當時的情形,褚冥漾邊吃邊寫字的模樣雖然不合禮數卻十分生動可愛,剛好和並肩優雅而安靜品嘗的千冬歲成對比。
對於褚冥漾的隨意,千冬歲溫和地笑著並不覺得好友這樣有那裡不好,禮貌他只會約束自己,而好友自由奔放的表現他覺得很好,一點都不會因此感到不悅;不會將自己的價值觀強加於人,這一直是千冬歲的優點。
『冰炎沒說什麼喔,只捏了我的臉就去出任務了。』
當然之後再褚冥漾堅持回自己房間時,冰炎那好像自己欠他幾百萬充滿怨氣的眼神和臉捏了十分鐘害他差點哭出來,最後因為收到任務簡訊才放過自己的那些事,褚冥漾決定忽略不講。
天知道冰炎再生什麼氣啦!不想出任務也不用捏我出氣啊!還以為自己臉皮會掉下來……。
看著好友一臉後怕的揉著臉頰,千冬歲十分給面子的憋住笑意,捧起湯碗藉由喝湯來掩飾崩潰的嘴角,褚冥漾還真是看表情就知道絕對沒有他說得這麼輕描淡寫。
也只有天然成這樣,褚冥漾才會到現在都沒發現冰炎的心意,雖然沒有明確攤牌,但冰炎對黑眼少年的佔有欲明顯到只要是親近之人都感覺的到;不過以旁觀者的角度而言這非常有趣,所以千冬歲最後決定還是不要提醒遲鈍的好友。
收斂好臉上表情後才慢慢把湯碗規矩的放下,並端端正正的將筷子擱置在碗邊後千冬歲說了一句,「非常美味,謝謝招待。」
「味道上來看,漾漾你的調率應該也恢復的七七八八了吧?」以紙巾擦拭嘴角,千冬歲用著疑問句肯定地說道。
褚冥漾拿著湯匙驚恐地看著根本有讀心術的好友,臉上明明白白寫著『你怎麼會知道?這吃得出來嗎?』幾個大字,逗笑了向來冷靜認真的好友。
「吃得出來喔。漾漾你會不自覺的對周遭使用調率,湯的色澤越清澈、味道越吃的到食材本身的甘甜,入口後還一點都不會因為大骨熬湯而感到油膩,反而有一股清爽舒暢感;就是受過漾漾調率的頂級食品。」像卡通裡某個戴眼鏡的小名偵探一樣推了推反光眼鏡,千冬歲只差沒用手指指著褚冥漾的鼻頭說道『真相永遠只有一個!』。
瞬間讓褚冥漾囧的不輕,不確定自己是要吐槽千冬歲那可怕的味蕾,還是經典到無人不知的動作。天人交戰之下,褚冥漾理智的決定飄開眼神當作自己什麼都沒看到,默默將碗中最後一口湯塞入口中。
看著好友複雜的表情,千冬歲笑得更愉快了。
***
午餐後,千冬歲自動自發的清洗碗筷,而褚冥漾也大大方方地切了蛋糕開吃。
跟以前一樣,褚冥漾精準的將6吋蛋糕切了一塊45度角大小後裝盤,接著將剩下的315度全部劃為己用,完全不像剛剛吃完一碗麵的樣子。
『甜點是裝在另一個胃裡面的!』用這句話來形容褚冥漾,也只是剛好而已。
講白一點就是,冰炎都懶得跟褚冥漾計較人類只有一個胃的問題了,其他人管這麼多幹什麼呢?
做完善後工作的千冬歲回到客廳,兩人邊吃著蛋糕邊聊各種各樣的大小事,聊著公會的事、分享有趣的任務、喵喵他們的再次邀約等等。
愉快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當千冬歲二度接到工會找人的簡訊後,褚冥漾才笑著目送永遠說不聽的好友跳窗離去。
靠在沙發上靜靜地享受此刻的嫻靜,褚冥漾上揚著嘴角回憶剛剛相處的愉快氣氛;已經不會像以前一樣只能嚮往了,因為大家教會了褚冥漾,如何與朋友們一起並肩在陽光下。
窗外吹進來的微風與花香,暖暖的陽光灑在身上,讓才吃飽的褚冥漾有些昏昏欲睡;記得不久前和冰炎的第一次任務,後來兩人也像這樣吃飽了,躺在柔軟的草地上聞著花香曬太陽。
當時冰炎說的故事依然言猶在耳。
***
-那時,安神花的生地-
受到微風的吹撫,安神花的香味讓人放鬆無比,褚冥漾微微轉頭看向一旁眺望遠方的優雅混血精靈,突然覺得有些不真實。
(冰炎,你為什麼總是對我這麼……友善?)
「你想說什麼?」
(就算說是任務,你也對我照顧得太好了……;委託人要求的?)
「……如果委託人要求的太過分,公會和袍級都有拒絕遵守的權力。」冰炎轉過頭來直直地看著褚冥漾,陽光灑在半精靈的身上彷彿微微再發光,「照顧你不是委託人的要求,是出於我自己的意願。」
(即使我是人人喊打的妖師?)褚冥漾的表情平淡,難得的看不出情緒,但冰炎知道他的苦澀。
「妖師並沒有不好,還有很多人不會介意你的身份。」冰炎一字一句地認真說著,「硬要說明,我一開始會接這個任務,不單純是因為老妖婆的要求,也是出於我對妖師的好奇。」
(……那、我有符合你的期望嗎?)緩緩垂下墨黑的眼,褚冥漾覺得喉嚨有些發乾,他不確定自己想從冰炎口中聽到什麼。
大家都說妖師是黑暗種族、邪惡的存在,那、自己呢?有符合妖師的黑暗與邪惡嗎?
「不要想的這麼悲觀,褚。我所聽聞的妖師並不如同外面所傳。」伸出手,冰炎輕巧地抬起褚冥漾低垂的腦袋,語氣一反常態的溫和,「所以,我想親眼見識,何謂妖師。」
(那冰炎,你認為的妖師,是什麼樣的人?)
「……曾經,我聽過一個故事,故事中用很不一樣的角度在形容妖師。」
(我想聽,可以告訴我嗎?)
「故事不短喔。」
(沒關係。)
看著褚冥漾堅定的眼神,冰炎嘴角微微勾起一個迷人的弧度,緩緩開口……
---
從前,有個自由在的精靈在四處旅行。
旅途中遇見了一個黑髮人類,一個籃髮鬼族。
黑髮的人類嚴肅、拘謹又認真。
籃髮的鬼族輕挑、禮貌但捉摸不定。
精靈總是開心,大多時候都在四處做著被大家認為是搗蛋的事。
籃髮鬼族跟著胡鬧,但總是保持著若隱若現的距離。
黑髮人類總是抱怨,但一天到晚幫兩人收拾殘局。
人類從未表示,但人類認為精靈雖然天真無腦卻值得深交。
鬼族從未說破,但鬼族認為另外兩人是很好打發時間的對象。
精靈從未解釋,但精靈認為他們三個是最好的朋友。
精靈很喜歡他們。
精靈信任人類和鬼族。
人類信任精靈,防備鬼族。
鬼族,只信任自己。
即使如此,三人依然是要好的朋友。
他們一起走遍草原、跨過水源、翻山越嶺,
一起看著朝陽日落,一起持續旅行走訪各地。
他們在一片秘密之地建立的屬於自己的秘密基地。
累了、倦了永遠都可以回到那裏休息;
這是三人共通的秘密。
三人是不能來往的『好朋友』。
精靈以為可以永遠三人一起快樂到永遠。
人類不如精靈天真,但也一度認為快樂得以延續。
鬼族享受當下,他清楚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很快的,分離來的十分迅速讓人措手不及。
世界的灰色地帶爆發攻擊,灰色的鬼妄想統治世界。
鬼族如同未卜先知的攻其不備,如有神助。
他們看透每一個地方的弱點,一步步侵略三人曾踏足過的土地。
越來越多死傷,越來越大的死地。
悲天憫人的精靈告別友人回到家鄉,率領軍隊予以反擊。
奪回了大量焦土,拯救昌生。
但隨著戰火和鮮血的洗禮,原本身為天神寵兒的精靈也慢慢被鬼族的毒侵蝕。
即使失去了光芒的保護,失去了天神的寵幸,精靈依然不肯退去。
他知道,他背後站著萬眾昌生。
他沒有退路。
鬼毒侵蝕了精靈的雙眼,也無法讓他退怯。
勇猛的精靈四處征戰,戰火即將進入白熱化,
但也把被毒素汙染的精靈一步步推向死亡。
同時讓精靈遇見了此生的愛───耀眼紅髮的獸王公主。
即是如此,
寂寞的精靈依然想念過去與友人們的笑語;
想念和平。
不可視物的精靈不停地討伐他所能觸及的黑暗。
在他斬落此地最後一絲黑暗者時,
他聽見了,久違的,好友的聲音。
黑髮人類一邊用冷淡的聲音嘲笑精靈太過博愛,
一邊用手輕撫過精靈無用的雙眼;
讓靈魂回到那銀色雙眼中。
精靈再次見證世界的美麗。
調率師現世。
強大妖異的力量帶給戰場勇猛衝擊,
黑髮人類替精靈軍調率,強化力量並排除鬼毒;
使他們戰無不勝。
黑髮人類也替鬼族調率,弱化防禦並機能性妨礙;
讓他們節節敗退。
因調率師的參與,勝利已飛快的速度降臨。
在一片安心與感謝中,
卻也隱隱喚出不平之音。
為什麼,調率師不早點出來平息戰爭?
一定是因為他們想出風頭、嘲笑弱者。
為什麼,調率師出現的時機這麼剛好?
一定是因為他們和鬼族的計謀,有人看過黑髮人類與藍髮鬼族一起旅行。
為什麼,他們有如此可怕的力量?用言語即可調率太危險了!
如果調率師早點出來,那些戰士就不會死了。
如果調率師背叛了怎麼辦?
如果───
果然,還是交出你們的力量,為死去的人負責吧。
這是世界總結出的最好的結果。
『妖異的狂言師』───妖師定名。
貪婪
失措的精靈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
黑髮人類只是好心報幫助自己,
為什麼反而受到迫害。
聽著一面倒的輿論,
看著一步步被逼迫的友人,
精靈第一次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多數決的世界。
即使如此,黑髮友人卻一次都沒有責怪精靈;
一次都沒有。
相反的他慶幸無比,
若自己在晚出手一些,
也許他就會永遠失去這個天真純然的精靈摯友;
雖然之後世界慢慢將自己的族人逼上絕路。
但性情平淡的黑髮妖師都不曾後悔過。
看著再次衝殺進族中,光明正大掠奪的人們,
黑髮妖師表情是平淡的、無奈的,
嚴格堅守的種族義務讓他們性情淡薄。
從不攻擊,一味地防守,
這是黑髮妖師與族人的決定───僅為世界而戰。
置生死於度外。
而餘波不興的心湖卻在下一秒撼動。
他那愛好和平的精靈友人,
居然提起了武器捍衛妖師。
不在意人們怒吼精靈背叛,強迫輿論轉戰自己。
只為了保護被人們懼怕的妖師友人。
在精靈的堅持與要求下,黑髮妖師決定帶著族人隱居。
避開鋒芒,就如同過去的低調。
當黑髮妖師安置好族人後,回頭找尋掩護自己的精靈友人。
就撞見瘋狂而貪婪的人群不停逼迫精靈的模樣。
軟心腸的精靈不敢反擊,只好任由自己不停受傷。
身體的傷,心的傷。
這一幕讓一直平淡如水的黑髮妖師狂怒,
憤怒的妖師動用調率之力摧毀在場所有暴民。
爆發的暴戾之氣嚇壞了精靈,
精靈出手阻止,但失去理智的妖師失控了。
當理智回籠,展現在黑髮妖師眼前的,
只剩滿地屍體,
以及奄奄一息的精靈友人───命在旦夕。
後悔的黑髮妖師全力搶救,也無法完全治癒。
這是狂暴下的惡果,
原本長壽的精靈注定會快速死去。
但,精靈不難過。
他很開心黑髮友人恢復理智。
妖師為了尋找治療的方法踏上旅程。
而精靈謝絕了家人的照料,獨自離開了家鄉。
而當初在戰場上結識的獸王公主,
不顧眾人反對的追上精靈,
只願此生與愛相依相隨。
幾年後。
公主帶回了一個年幼的混血精靈,
並告知了精靈的死訊。
在安頓好年幼的混血精靈後,公主追隨所愛長眠了。
只願,此生與愛相依相隨。
……而籃髮的鬼族,至始至終都只冷眼旁觀這一切。
---
褚冥漾聽得癡了,只覺得眼睛有些酸澀。
「告訴我故事的人,總是一臉開心的訴說妖師的好;所以我想了解真正的妖師。」冰炎揉了揉眼前乖順的黑色髮絲,看以來心情很好,「而你,總是超乎我想像。如果妖師都你這副天真單蠢的德行,我還真為這個世界擔憂。」
(……你這是人身攻擊!)被冰炎逗笑了,褚冥漾吸了吸有些哽咽地鼻子不甘心的微弱反擊。
褚冥漾知道,雖然冰炎沒有明說,但最後這輕描淡寫的寥寥幾句,卻傾訴出混血黑袍殿下波折的過去。
如果時間能倒回,褚冥漾希望年幼的自己能早點與冰炎相遇,陪伴在孤單的殿下身邊,分享給他更多溫暖與快樂;如同自己過去幸福的童年。
可惜,如果是不存在的。
TBC